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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这份属于东方的陶瓷之美,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光彩
发布时间:2025-09-17

谁的手边没有一两件瓷器呢?

多年以前,在天目窑遗址群附近生活的人家,不论贫富,家里总有一两件瓷器,或许是青白瓷、或许是黑釉瓷、褐釉瓷,抑或是青瓷。

第一次见到它们,是在临安博物馆。大多来自宋元时期,瓷身上有鱼、线条等纹饰,美不喧夺。隔着一层玻璃望向它们,像是走进了千年以前的一户平凡人家,这一处摆着杯盏,那一处摆着碗碟,若条件好一点,还有瓷制的香粉盒。蔡襄写过的茶盏,如雪冻成花,似云闲未垂。

这点点滴滴都如天目山的青翠。起风时,绿成一团云;风停下,回首来时路,也总是有迹可循。

一部陶瓷史,半部在浙江

白露这天,我从杭州出发,去看天目窑遗址群。

从杭瑞高速下,在凌龙线走上七八分钟的车程,当一片广阔的水稻田在眼前铺展开来,导航提示,天目窑遗址群就快到了。

这里是临安区於潜镇谢家村。

刚下车,一眼看到“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天目窑遗址群(宋至元)”的石碑,立在一处小竹林边。

若不是混着沙土的路面上总有肉眼可见的瓷片,这里和其他的乡村图景别无差异——小竹林里,一畦一畦的田垄。身处其间,山风徐来,竹影摇曳,耳旁仿佛响起窑火升腾时发出的声响,瓷器出窑时人们的惊叹……

天目窑的瓷片,是解读浙江陶瓷演变发展的一把钥匙。

一部陶瓷史,半部在浙江。从商周时期的原始青瓷(德清窑、黄梅山窑遗址),到东汉时期的成熟青瓷(上虞小仙坛窑址),再到唐宋时期的越窑(上林湖窑址),和集大成者之有宋一代的龙泉青瓷(龙泉窑大窑、金村、溪口等窑址),陶瓷工艺一脉相承。天目窑的“回归”,恰好填补了宋元时期浙江民窑发展的重要篇章。

天目窑是宋元时期浙江中北部规模化商品瓷的生产窑场,窑火始于北宋,延烧至元。现勘明,天目窑遗址群位于天目山南麓的於潜镇和天目山镇境内,占地约6平方公里。

《重修西天目山志》有载,旅法博士张凤(张天方)1939年来到西天目山,建立天目书院,与蒋大忻、吴寿彭等人在天目山区考察时发现宋元瓷窑,开创了天目窑考古调查的先河。

1940年,天目书院在天目山举办江南古物展,第一次以实物形式展出天目窑瓷器,并将天目山区考古调查情况编撰成《天目考古录》。

天目窑的系统化考古工程始于1982年第二次全国文物普查。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和临安县文物馆的考古工作者在当时的凌口乡(今於潜镇)松毛坞发现了青白瓷与黑釉瓷同窑合烧的宋元古窑址,由此揭开天目瓷之谜。

千年窑火从“地下”走向“地上”

在天目窑遗址群,竖立着一块文物安全直接责任人的公示牌,我按图索骥打电话给文保员罗跃南。电话里传来一个干脆的女声:“实在抱歉!我们村今天要打村BA,我们晚点通电话。”

罗跃南,52岁,长沙人。1998年,她在深圳打工时和丈夫相识,决定随夫返乡成亲。回谢家村后的第一件事,丈夫就带她来看天目窑遗址群。

“那时候,这里还没有‘国宝’碑,一叠一叠的碎瓷片,随处可见,就像是贴墙面的马赛克,在夕阳下,很美很美。村里人都习以为常了,很多人家里还有‘祖上是在窑口劳动’的传说。”

2013年,天目窑遗址和良渚古城外围水利工程遗址等,一起入选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019年,罗跃南被大家选为村宣传员,兼任文保员。“当文保员不赚钱的,但是很开心,这是份荣誉。我每天至少要去看一次遗址群。通常都是下午五点左右过去,这时候村里要烧饭了,遗址群这里不能有烟,我得到现场看看。有一次,警报器突然响了,我立即停下手头事情赶到现场,发现有村民为了种花在挖淤泥,这是绝不允许的。”她回忆道。

也是在2019年,谢家村开始筹建宋元窑址天目瓷陈列馆。村书记黄建坤带头收集文物,有的村民捐出很久以前拾到的青釉盏,在展陈中都标注着一行字:“出自於潜镇谢家村窑厂”。

2022年,宋元窑址天目瓷陈列馆正式开馆,千年窑火从“地下”走向“地上”。开馆当天,就来了第一批观众,是於潜镇第一小学的学生。

这时候,村里才意识到馆里还没有讲解员,大家都鼓励罗跃南上。

“我当时还没有讲解词,但布展时我一直和镇上文化馆的老师学习,最后竟然也讲了一个多小时。孩子们听得很专注。”

让罗跃南最为触动的是,龙窑旁有一只船,船上有竹筐,竹筐里盛着天目瓷。船后的展墙上,是一张天目瓷外销水系图。这张地图的水运线,是天目窑走出千山万水的第一步。

罗跃南想象着当时的场景——窑工们将烧制好的天目瓷装进竹筐,由挑夫运到天目溪边的码头,装上小船,沿着天目溪顺流而下,汇入分水江,再经富春江、钱塘江,抵达杭州湾。

在杭州南宋府学遗址、绍兴宋六陵、湖州凡石桥遗址、宁波大榭遗址等地,都发现了天目窑生产的瓷器。它们曾是市井百姓家中的饭碗,是街巷茶馆里的茶盏,都见证过江南的富足。而更多的天目瓷,从窑口到港口,沿着钱塘江到达宁波、泉州等地,被装上远洋商船,走出了国门。独具东方魅力的中国陶瓷美学,就这样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丰富了世界文明史的内涵。

之所以能“外销”,是因为龙窑有其过人之处。通过考古发掘和田野调查发现,天目窑产品装烧方法主要有匣钵装烧和明火叠烧两种。天目窑打破了传统龙窑“一窑到底”的局限,每间窑室可独立控温,让青瓷、黑釉瓷能同窑烧制并各得其所——这般“物尽其用”的设计,是中国陶瓷史上一段鲜活的记忆。

罗跃南说,近年来,人们对天目窑越来越关注。尤其是暑假,来天目窑遗址群打卡的游客明显增多。

前不久,於潜镇征集关于天目窑发展的建议,罗跃南踊跃发言,希望早点让天目窑“古为今用”,让更多老百姓享受到文化致富的“红利”。

罗跃南说:“镇领导说,要我相信时间的力量,任何东西都是水到渠成的。”

真正的创新,是薪火相传

从天目窑遗址群出发,走上半小时车程,就到了临安天目窑技术研发中心。

2021年,致力于复烧天目窑“黑釉瓷”“青白瓷”传统烧制技术的临安天目窑技术研发中心落成。

天目盏作为天目窑的代表性产品,其艺术成就令人瞩目。目前全球仅存三只完整的宋代曜变天目盏,均藏于日本。中国美术学院手工艺术学院院长、传统热成型手工技艺与数字化设计文化和旅游部重点实验室负责人周武介绍:“我们的技术研发中心基于传统天目窑特色展开创新,既尊重就地取材的传统智慧,又融入数字化手段进行科学解析。”

在宋代,斗茶之风盛行,“茶色白,入黑盏其痕亦验”。当文人雅士聚于茶室,将研细的茶末注入沸水,以茶筅击拂出细密的白色汤花,汤花停留时间越长、色泽越白,便算“斗茶”胜出。这一风尚深刻影响了茶具的审美与制作。

周武认为,天目窑的核心价值在于双重属性:既是产自浙江临安天目山区、以青白瓷(含“曜变天目”黑釉器)为代表的民窑体系,也是承载禅意美学的重要载体,其釉色的偶然性与不可复制性是东方“刹那永恒”哲学的物质体现。

周武说,天目窑的工匠善于就地取材,龙窑烧制时,窑内的温度、湿度、氧气含量稍有变化,釉料中的铁元素便会以不同的形态结晶——可能是拉长成丝的兔毫,可能是聚成斑点的油滴。比起官窑瓷器的规整对称,天目盏正好契合宋代文人“道法自然”的审美追求。

之所以要将临安天目窑技术研发中心建在天目山脚下,是因为复烧,需坚守“在地性”(本地原料、古法核心工序)原则。

晴天、雨天,周武都曾带着他的研究团队行走天目山。“传承的焦点,不止于器物复原、更需构建‘空间—器物—使用者’的文化场景,要和你的生活直接有所关联,才能让一个器物在场域里更多的施展。”周武说。

2024年12月,中日韩三国陶瓷界的专家学者来到临安,共同见证了天目窑古法烧制的开窑现场。

那天,实验室助理研究员、青年艺术家黄澜越也在现场。“窑炉冷却时的开窑瞬间充满未知——直到最后一刻都难以预判兔毫纹路的走向。”当1300℃的窑炉渐渐冷却、新一代的天目盏“亮相”,“捧在手里,一只上好的天目盏会呈现宇宙极光般的窑变效果,油滴、兔毫在不同光线下折射蓝、金、紫等多色光泽,犹如银河流动。”黄澜越感叹道。

黄澜越也曾到访天目窑遗址群,在谢家村遗址地表散落的瓷片印证着古人的严苛品控——“烧得不好,会当场砸毁。”黄澜越说:“未来,我们在技术研发上,将在保留神韵的基础上改良。比如,减轻器物重量、优化口沿弧度提升手感,采用薄胎厚釉技术增强釉面肌理表现力。”

真正的创新从来不是颠覆传统,而是解码传统基因并用现代语言重新表达,是薪火相传,也是对中华文明的再认识。天目窑的未来在于找到“变”与“不变”的平衡点——变的是外形尺寸、使用场景,不变的是对火的艺术敬畏。

天目窑的故事,还在继续。那些从遗址中走出的瓷片,余韵悠悠,正带着千年的时光,与当代对话,与世界对话,让这份属于东方的陶瓷之美,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