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杭大运河南端,杭州临平区有一个浓缩了千年历史的塘栖古镇,鼎盛时有“三十六爿半桥”“七十二条半弄”,自元代以后,凭借大运河的舟楫之利,商贾云集,明清时贵为“江南十大名镇”之首。
丰子恺先生这样评价过塘栖古镇,“千年古运河,江南佳丽地。”宋代释永颐也饱含深情写了《唐栖寺前》一诗,“唐寺前溪水流,客帆来往旧杭州。”诗人苏轼特地登上临平山,“策杖徐徐步此山,拨云寻径兴飘然。”
东坡居士俯瞰塘栖的运河舟船“迎客西来送客行”,如果这位“高级知识分子”没有近视的话,他应该会看到建成于唐代宝历年间那座高耸的“龙鼻子”,这就是大运河唯一大跨度的七孔薄墩联拱石桥——广济桥。后来桥塌复建,发现顶拱有“弘治二年”字样,证实为明代弘治年间重修。
从广济桥下拾级而上,如同在爬山。伫足桥顶,寂廖江天,大河晶莹,南纵北横,逶迤而来。桥侧的塘栖古镇更是野屋参差,廊檐比邻,人间烟火,风情卓然,“跑过三关六码头,不及塘栖廊檐头”,引得皇上竞折腰。
这个皇帝就是乾隆弘历。这位胸有谋略、风流倜傥的皇帝,在乾隆十六年(1751)首次南巡,亲自调查各地漕粮贡赋收交情况,以惩恶扬善。贡赋是中央税收,是维持国家统一与正常运作的生命线,尤其是东南贡赋更是重中之重。
乾隆沿运河南下,来到“天下粮仓”之称的塘栖古镇,赏风月,觅古迹,见舟楫如梭,漕船争雄,四海安和,厚德流光,心情美得“喜大普奔”了。于是,他诏告“江南三省”江苏、浙江、安徽的封疆大吏来塘栖开表彰大会。这是乾隆皇帝六游江南中逼格最高的一次,不知何故,史书上竟罕有记载。
不过,浙江人民是知道的。什么原因呢?原来他们收到了乾隆亲书的一封表扬信。这信的开头就说,“朕巡幸江浙,问俗省方,广沛恩膏,聿昭庆典。”皇上昭示天下,在塘栖开庆典大会了。谁知龙颜莫测,会开得“划然长啸,朝野震动”。
会上,乾隆要地方巡抚检讨自己历年政绩。朝廷大员个个心惊胆跳,如坐针毡。原来“江苏积欠地丁二百二十八万余两,安徽积欠地丁三十万五千余两”。乾隆说,“其历年积欠钱粮,虽屡准地方大吏所请,分别缓带,以纾民力”,可是尓等有负“朕宵旰勤劳,如伤在抱”之心,竟然“催科不力,有司实不能辞其咎;而疲玩成习,岂民间风俗之浇漓,尚有未尽革欤?”
难道地主家也无余粮了?大臣们吓得伏地称罪。庆典大会竟然开得如此大煞风景。幸好,随行的“中央财政部长”——户部尚书递上奏折,“皇上息怒,虽然苏皖两省尚有拖欠,可浙省官民敬事急公之义,积年以来,并无积欠,请皇上明示。”乾隆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啊?看看跪着的这帮官员,“更念东南贡赋,甲于他省”,收赋税还得靠这班人,得恩威并重啊!户部一番话不是给皇上找台阶吗?好在国泰民安,财政充裕。乾隆长吁一气说,“朕以初次南巡,故特加恩格,苏皖两省积欠悉行豁免,浙省官民敬事急公之义,朕甚嘉焉,着将本年应征地丁钱粮,蠲免三十万两,以示鼓励。”皇恩浩荡,众臣感之涕泪具下,山呼万岁。一声笔墨伺候,乾隆皇帝洋洋洒洒439字给浙江百姓的表扬信留在了塘栖,庆典大会终究圆满。
岁月蹉跎,这封御笔长信,竟然不见了踪影。幸运的是,在塘栖原杭州府水利通判厅遗址内,发现了一块被封在了宅墙内的石碑,原认为是德清、杭县两县的普通的分界碑。1985年,塘栖区文化站进行文物普查,爬墙翻屋,拓碑释文,终于查实了此碑竟是块乾隆御碑!
御碑通高5.45米,宽1.4米,厚0.5米,额上刻有双龙戏珠的浮雕。那封439字表扬浙江人民淳朴守信的信,被一字不落地铭刻在石碑上。这是中国国内现存最大的御碑,也是悠悠千年京杭大运河漕运的又一实物见证。你该去看看真迹,作为世界文化遗产中国大运河的重要历史文物的乾隆御碑,在塘栖古镇的广济桥不远的御碑亭内妥然保护好了。
故事本该结束了,可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如此重要的圣谕石碑,两百余年来竟少有文史记载评述,并被砌在墙中不见天日。近日,我又去塘栖看到了御碑,读到最后一段文字:“倘有不肖官吏,以 完作欠,希图侵蚀,察出,即行纠参,从重治罪。并将此通行晓谕知之,钦此。”乾隆郑重签名,“乾隆十六年正月初二”。
这圣上真太厉害了!或许这些话是刺痛了哪一位的眼睛,哪管什么“通行晓谕知之,钦此!”通通砌于墙中,当作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