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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兴法的圆木世界

发布时间：2012-03-28

来源：杭州日报

<img alt="" src="/upload/files/info/201012/20101207111356-1234.jpg" /> 胡兴法和他的圆木提篮。 <img alt="" src="/upload/files/info/201012/20101207111356-3019.jpg" /> 圆木灯架，上面放蜡烛，下面接蜡油 <img alt="" src="/upload/files/info/201012/20101207111356-5792.jpg" /> 圆木提篮，手感敦厚，那个时代的生活，和缓而珍重 <img alt="" src="/upload/files/info/201012/20101207111356-7729.jpg" /> 圆木茶壶桶，一则保温，二则保护瓷器不碰碎 <img alt="" src="/upload/files/info/201012/20101207111356-2510.jpg" /> 圆木讨奶桶，产妇娘缺奶水时，可派大用场   做文化的，未必就是满腹经纶者。兴许有人小学未竟，却也将一桩文雅事置办得有声有色。   此话不是诓你，有浙江博物馆鉴宝专家赵幼强佐证：杭州市井里，寻常百姓中，玩收藏玩出了博物馆规格的，不在少数。   这绝非“直古笼统”的钱财靡费那么简单。   民间力量参与文保，古已有之，于今尤烈，对文化遗存而言，是顶顶鲜活的给养。径由兴趣而达壮业，此间跋涉，上下求索，绝非易事，民间奇人之情操胆魄不可小觑。   民营博物馆，无一不是微小而韧的坚持，没有门禁，没有安检，没有监控探头，更没有温湿控制器……很可能，推开隔壁的一扇门，它就缄默地存于家常烟火中。   各位看官，可曾去过江干区五堡二区159号？   杭州人肯定要一句话呛过来：嘎种城郊接合部有啥个去头！   是啊，这朴素的地名，叫人立刻想到那一江桀骜的怒水——古时，杭州父母官发动百姓沿钱塘江建塘筑堡，以便通报潮信，从望江门一直造到海宁,足足垒起了二十三堡。如今，一堡已是寸土寸金的钱江新城，拆迁的热潮更直染五堡市井，此地人烟密集，喧哗生动。   偏偏就有人在这个喧嚣逼的市井之地，做了一件斯文得近乎怪异的事体——   一名50岁的本地生意人，把自己住的五堡二区159号，硬生生腾出100多平方米的大房间，跑到杭州市园文局注册，有模有样地置办了一间“圆木博物馆”，每周二到周五开馆，上午8点到下午4点，参观免费。   我记得，2009年12月26日开馆，这生意人闭口不谈生意，胸配鲜花，西装笔挺，两鬓沾霜却如新郎官一般喜庆；原本卖餐巾纸的，此刻一张名片递出来，倒换了身份：杭州东方圆木博物馆，杭州市收藏协会会员，胡兴法。   何为圆木？木工分三种，大木、方木、圆木。“大木”指的是建房、上梁；方木做的是衣柜、厨柜、凳桌；圆木，则是真正的精细慢活，承担着各种细微的生活功用。圆木工艺是民间手工技艺，粗泛来说，是木桶、木盆制作工艺。喏，老底子宁绍一带人家嫁女，长长的送亲队伍里，除了凤冠霞帔新娘子，最最醒目的就是圆木嫁妆了：果盒、托盆、米桶、水桶、脚盂、拗兜、鹤兜、花鼓桶、马桶……打点出风光敞亮的十里红妆。   博物馆开张，鞭炮阵阵，引得亲亲眷眷、街坊邻舍一拨一拨进来看稀奇，交头接耳都是土话。   周遭小贩踏着三轮板车路过，朝里探一记头，窥见卷闸门深处，居然不是份人家，却崭崭齐齐摆了圆木藏品，瘪瘪嘴巴：“有趣得瑟！”   从父亲的圆木盆开始，胡兴法做?一间博物馆   2010年10月，我第三次拜访胡兴法，馆内近乎局促逼仄。   他说，藏品已超过600件，买木头掼进去了400万——还特地补充：“比起那些收玉的，一件良渚玉就上千万，我格点钞票搁不出的，不值钱的。”   “是有人说我赤空啊，嘎好的房子自家不住，就算收收租金每年都有六七千嘞！”胡兴法自嘲地笑笑，低头点烟。   我问：你不怕烟味污渍了辛苦收来的圆木？   他掸掸烟灰：“过几天我有件大烟床就要到了，以前人躺在上面抽鸦片的！圆木嘛，做出来就是给人用的，你看这件清末女式玫瑰椅，椅背上都被人摸出了水头，杭州话就叫做‘包浆’。”   关起门来，老胡笃悠悠自得其乐，买最便宜的宣纸和笔墨，在画桌上铺开练字：以木会友，忍一时……   边上朋友调侃：“孙记者，要知道胡老板只有小学文化哦，你看他现在写毛笔字儿，不简单的！他这张画桌上嵌了3块瘿木，识货的人才晓得，瘿木就是樱树生病结了瘤子，质地顶顶实赞，是上好的木材！这张瘿木画桌，要30万！”   胡兴法做这件事，起初是记挂父亲胡少林——“少林师傅”手制的圆木盆，五堡一带有口皆碑。   “我15岁就跟他出去‘抲黄鱼’了，读半天书，下午出去做生活挣外快。”老胡说，学到了父亲的几分功力后，还未来得及施展，他就随时代潮流下海经商了，渐渐手艺也生了，“你现在让我做，我只能做个圆盘和粪桶了。”   从底层做粪桶砥砺出来，卖餐巾纸赚第一桶金，于是他收来的圆木也各异其趣：讨奶器，木冰箱，子孙盆，粉盒，立桶……   可以说，从晨起到夜宿，从初春到暮冬，一日内、一年中，男女老少家常用度所涉及的圆木制品，胡兴法概入囊中，放眼望去，呈现一派富丽精巧、沉实泰然的民俗风情，最早的可追溯到清末民初。   圆木工艺考究得很，雕刻、堆塑、绘画、贴金、罩漆，看似简单一枚圆盘，成熟的圆木师傅都要做一天的工。   胡兴法拿起一只只圆木器具给我讲故事——   以前圆木师傅给大户人家做木工，要带了徒弟进去，包吃包住做好几年，先做堂前，再做书房，最后做内室，内室要分小姐的，公子、老爷。你看这是个清朝的朱砂漆马桶，细腻小巧，是大家闺秀用的，千金小姐不仅脚小，屁股也是小小的。   这个圆壶带个尖嘴，说出来你不要笑，这个是用来讨奶的。以前没有奶粉，产妇娘下不来奶，佣人就提着这个讨奶壶到处说好话，从其他产妇那里讨点奶水回来。   这件长得像床头柜一样，其实是木冰箱，不用电。我掀开盖子给你看，最底下填冰，盖一层棉布，放上需要保鲜的食物，再填一层冰，就这样，最长能保鲜半个月！（我蛮好奇：“江南湿热，冰从哪里弄来?”老胡说：“木冰箱是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的，他们冬天就储存起来了。”后来查资料，原来30年代茅家埠就有私人制冰厂，冬天采来自然冰块，放在特制的密封大木桶里，上下四周铺上厚厚的稻草，可以一直存放到第二年夏天出售。）   这个叫子孙盆，有人生了儿子，就放到子孙盆里洗干净包好，要是生了女儿，就狠狠心溺死在盆里，骗产妇娘说，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我想，这子孙盆，已经和它背后的故事一起，成了历史的摆设。）   木履，就是木质套鞋，以前海边穷苦人家，在滩涂上作业，脚套这种木履，人不会陷进泥里。   这张雕花床要30万哪！上面的雕花，不是拼接的，是用整块的木头雕出来的，这是我的压轴宝贝之一。（我心底叹息，躺在这样的床上，睡都睡得三分古意了。）   上个月，他从塘栖收来一只盆，长得奇怪，卖的人都不晓得这只盆是做什么用的，开价1500元，我跟他磨了5天，最后一天我耐不住给他发名片，说我是做博物馆的，诚心想收。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慢悠悠说，“我晓得的，电视上看到过你的，那就500元拿去吧！”   捧了这只盆回来，胡兴法还是捉摸不透，“连标签都不?写，介个套跟人家介绍呢？要闹笑话的。”   此盆的用途，暂成待解之谜。   开张一年，这间“有趣得瑟”的博物馆市面如何？   我发觉在此待了半晌，也无陌生面孔踏进门槛，打听了一句：“除了记者采访、领导视察，有没有专门寻过来看的游客？”   胡兴法说有啊，要么大学生，要么老太太。也对，前者有寒暑假，后者已退休，最具闲暇的两类观光客。   “六月里，清早不早，有人来敲门，问房东在不在？我开门一看，是个小伙子，说毕业论文写不出来，烦煞了，网上看到我这家圆木博物馆，专门从南京坐车来，电话也没有，只能按照网上查到的地址，一户户门牌号数过来，才找到我。我既然开了博物馆，来的都是客，就领他进门咯，一桩桩讲给他听。”   “一帮退休了的老太太，从余杭坐公交车，换了好几路，走进来，看着圆木那个亲热哦，有好些辰光好摸。”   上述之外，胡兴法与圆木们多是寂寞地相处。   清早起来，他要在圆木当中走一圈，摸一摸那张玫瑰椅，“木头是很讲究湿度的，有潮气了就要开窗通风。”   他拎出好几只桶给我看，原来木头吸了潮气，暗暗发胀，经年累月，“噗”一声，那箍就断裂。   胡兴法折腾出一个博物馆，索性把大女儿也送进了浙江博物馆做讲解员。   我笑问，是打算让女儿接受正统的文博知识训练，接手你的衣钵吗？   “哪里，她才不高兴管呢！我这600多件圆木，就算送给她当嫁妆，她都不会要的，肯定都掼掉了。”胡兴法说，纯手工制作的圆木器具，考究归考究，但已过时，无人使用，自然也无人能懂。   想想也是，圆木冰箱，除了进博物馆，恐怕没有别的出路；十里红妆归隐成一段丰盛的记忆；落回现实，我妈妈是不会用圆木马桶给女儿当嫁妆的。   在江干区五堡二区159号里，胡兴法存留拾取了一个再也回不去的时代，那样的生活方式和审美情趣，那样圆润质朴的创造力，很家常，很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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