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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龙门拍文物——记者跟随浙大团队体验在数字世界还原石窟造像
发布时间:2022-09-06
来源: 浙江日报

龙门石窟古阳洞高树龛,安岳石窟紫竹观音,大足石刻数珠手观音,飞来峰卢舍那佛会浮雕……走进正在展出的“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嘉兴特展展厅,来自中国大地珍宝级的石窟遗存,上演跨越时空的无界交流。

一千多公里外,洛阳龙门石窟,90后数字化工程师廖剑、刘治维举起相机,进行着这场数字化回归的第一步——采集文物数据信息。

作为浙江大学文物数字化团队的“先行军”,他们常年深入全国代表性考古现场,进行田野调查、数据采集,与团队合力利用全球领先的扫描、建模、3D打印技术,让端坐于石窟中的佛像走出悬崖峭壁,使不可移动的文物实现跨地域展览。

近日,我们来到河南省洛阳市,跟随驻扎在当地的田野调查组,深入中国四大石窟之一的龙门石窟,探访数字化考古调查工作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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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檐走壁

一场汗如雨下的面壁

乘火车至千年古都洛阳,从以代表性地标命名的“洛阳龙门”站出发,一路向南,全国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龙门石窟,便坐落于不远处的伊阙峡谷间。自北魏始凿至今,这座凝聚了中国传统文化与域外文明精华的石窟,已跨越了1500多年光景。

伊河水静静流淌,两岸青山的峭壁之上,10万余尊造像、2800余块碑刻题记的石窟遗存饱经风霜,廖剑和刘治维的工作,便是记录下历史在这里留下的每一条纹路——对石窟进行信息数据采集,并通过后续的数据处理,在数字世界中“还原”龙门石窟。

清晨7时30分,龙门石窟研究院的班车准时停靠在站点,我们跟随他们一起乘车到达景区南门,步行不到五分钟,仰头,龙门石窟的“名片”奉先寺,便远远出现在视野里。想要一睹大佛真容,还要沿石阶再埋头攀爬一段,去年12月开始,这段路他们每天都要扛着设备往返两次。

观景平台上,伴着每日第一批游客的感叹和欢呼声,正壁主尊的卢舍那大佛映入眼帘,巍峨山体投下阴影,这座龙门石窟中规模最大的佛像,面相丰满圆润,庄严典雅,正用睿智的眼神俯视众生。凝视它,如同凝视历史,让人顿生渺小之感。

但人类总是能以渺小铸就伟大。穿上廖剑递来的多功能马甲工作服,我们跃过一道矮墙,进入可以零距离直面石窟的工作区。相比过去考古人员举着皮尺,一点点测量数据的考古方法,廖剑使用的多图像三维重构技术看似简单,却有着颠覆性的效果:他将环形闪光灯架在相机上,不断选取角度、按动快门,这些一手数据后续将交给计算机分析、重建。

在快门清脆的“啪啪”声中,廖剑以佛像为轴,围绕石窟南壁的一块区域环形挪动。以精确还原石窟为目标,他所拍摄的每两张照片的重合率要达到75%以上,这意味着在平均1平方米的范围内要拍下超过50张照片,这是一项考验观察能力的精细活。“我们要拍摄尽可能多的角度,寻找造像上那些细微的特征和痕迹,不断发现特征点。”廖剑说,要完成一块完整壁面的拍摄工作,举起相机便是2至3小时,为了保持观察的连贯性,他们拍摄期间不换人,只在原地短暂的休息。

此前十余年间,浙大文物数字化团队已建立了一套成熟的数据采集规程和算法,只要有足够多的角度拍摄照片,计算机就能通过软件提取文物的“特征点”,初步计算出带纹理信息的三维模型,再结合激光数据最终生成高保真的模型数据。

廖剑的工作,便是整个数据链中最初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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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工作考验的不仅是专注度,更是对体力的挑战。记者上前尝试拍摄,加配了闪光灯的相机入手比想象的更重,粗掂量超过10斤,举起相机不到1分钟手臂便开始酸疼。8月的洛阳,有着南方一样的湿热,户外工作10分钟,身上的两层衣服便已汗湿。汗水流入眼睛像被蜇了一样疼,划过臂弯则泛起痒意,这是廖剑早已习惯的体感。冬天则是另一番难耐,郊区的冷意比城市来得更甚,寒冬中,他们常是唯一的“面壁者”。

反复举起相机,再放下查看拍摄情况,一旁的刘治维又拉来一架梯子辅助拍摄。石窟并非平面,要真实记录它需要180度甚至更广阔的视角,数字化工程师需要让自己站得高一些以获得俯拍角度。

“这还不算登高。”让刘治维更难忘的是刚刚结束的高空作业,去年12月,奉先寺开启时隔50年的大修,工程范围从奉先寺底部至上部山体,高度接近50米。228天里,廖剑和刘治维攀爬在脚手架上,拍遍了整个奉先寺。这期间,刘治维克服了自己的恐高症,曾经攀上十几米便不敢往下看的他,上架不到半个月便能贴着壁面自如的辗转腾挪。

“飞檐走壁”的采集工作最终在数据库中留下了7.5万多张高清照片,未来,这将为奉先寺定格出一张近乎一比一的数字画像。这也成为二人对这场50年一遇的零距离交流最好的回礼。

“雕刻”历史

与时间和自己对话

在不少从事文物数字化的人眼中,这是一份和时间竞速的事业,这一点,身处一线的田野工作者们体验更深。2021年3月24日,石窟寺文物数字化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浙江大学)龙门石窟研究院工作站正式揭牌,1990年出生的廖剑成为首批进场的工程师,不久,刚刚大学毕业的95后刘治维也加入其中。

“如果看老照片,你会发现那些缺失的佛首,上个世纪都还在,在现场看过往破坏的痕迹,真的很心痛。”廖剑时常会想,如果文物数字化能早一些运用到实践中,我们会否能更接近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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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侵蚀文物的不止是人为活动,自然之手更有着无声的力量。风、雨和空气污染日复一日的“摩挲”,在石窟上留下不可逆的痕迹。龙门石窟的岩体多为石灰岩,受水的溶蚀作用影响明显,岩体的溶蚀物在洞窟雕刻品表面重新形成碳酸钙堆积,模糊了文物的面貌。

“龙门石窟是盛唐的明证,现在通过数字化手段,我们可以把珍贵的历史信息挖掘保留下来。”龙门石窟研究院院长史家珍告诉记者,现代科技在石窟寺保护利用中发挥着日益显著的支撑作用,促使了从抢救性保护向预防性保护的转变。

这也是一份以时间征服时间的工作,从大尺度的奉先寺到相对空间较小的古阳洞,记录工作被切分得更加细致。古阳洞是龙门石窟开凿最早、内容最丰富的一座石窟,整个壁面乃至窟顶遍布了大小不一、形式各异的像龛1000多个。下午,廖剑和刘治维拖着一个“大家伙”进场,这个名为“关节臂三维激光扫描仪”的工具,重量约为60公斤,攀爬脚手架时,两人上下开工,一托一提,才合力将仪器抬上洞内临时搭建的木板。

廖剑手握激光枪,垂直对准眼前的一座石狮子,由上至下进行扫描。扫描仪上部的三节臂让他得以灵活操作,实现360度旋转。一条激光线在造像上游走,中间的红色圆点始终不离激光线的中心。“这个瞄准点必须与线同频,才能确保扫描的角度最佳。”随着他的动作,仪器相连的电脑屏幕上,一个三维版本的狮子头从无到有,面目逐渐清晰。

扫描仪的采集精度可以达到0.03毫米,比一根头发丝还要细。但高精度扫描的前提,是操作者必须保持手部动作的匀速稳定,在不断晃动的木板上这并非易事,廖剑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完全适应。“就像用数字技术,把这些造像重新雕刻了一遍。”

靠着一寸一寸的凝视与记录,他们用一年时间,完成了整个古阳洞的扫描工作。

日复一日的“面壁”生活,要克服的挑战还有“枯燥”。从小学习国画的廖剑,选择用艺术的视角去抚平内心的孤独。“拿起扫描仪工作,就像幼时拿起毛笔学画一样。”眼前精美的纹路,如同国画中的工笔画,都是精雕细琢的产物。“古人花了那么多时间雕琢这些艺术品,其实也是在花时间与自己对话,这就像一场自我修行。”廖剑说,沉浸其中内心便能获得平静。眼前,造像灵动的身姿、飘逸的衣裙都被他刻进脑海,成为他国画创作的灵感库。

对于学习文物考古与修复专业的刘治维而言,这项工作更像是一次实地游学。“古阳洞是年轻考古人员最好的实习基地。”刘治维解释,古阳洞的打造从北魏横跨至明清,拍摄过程中,他能从佛像上,直观感受北魏少数民族服饰汉化的过程。在这里,历史是流动的,每一处细节和新发现,都让他心动。

傍晚6时,洞内的光线暗淡下去,数字化工程师的工作迎来尾声,我们伴随游客一起离开景区。扛上设备,迎着朝阳出工,伴着晚霞归家,今天只是茫茫历史洪流中的千粟一粒。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里,经历了千年历史的佛龛,借助数字化手段,又留下了自己的一抹印记。

在接下来的每一个日子里,这张龙门珍宝图将不断被填补空白,直至形成一个完整的复刻体。它将在数字空间永存,迎接一个又一个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