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历史学家、耶鲁大学荣誉教授史景迁于当地时间12月26日辞世,享年85岁。
史景迁(Jonathan D. Spence),1936年出生于英国,是国际知名的中国近现代史专家,1965-2008年在美国耶鲁大学历史系任教。他的主要著作有《追寻现代中国》《雍正王朝之大义觉迷》《太平天国》《改变中国》《曹寅与康熙》《康熙》《大汗之国:西方眼中的中国》《王氏之死》《利玛窦的记忆宫殿》《胡若望的疑问》等。
史景迁被誉为最会讲故事的汉学家,他以优美流畅的文笔,把中国近代错综复杂的人物与史事,通过严谨的历史考证,以“说故事”的传统历史方法娓娓道来,让西方读者得以认识一个丰富的中国,也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看中国的历史。
史景迁曾谦逊地说:“无论我是否有力气去讲故事,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能用比较动人的故事阐明过去,让别人对文化的不同层面都产生兴趣,这就足够了。”
名字寓意“景仰司马迁”
1936年出生的史景迁,6岁时读到一本中国艺术史,里面有关于中国画的介绍,让他开始对中国历史产生兴趣。23年后,作为剑桥大学的交换生,史景迁来到耶鲁求学。他在耶鲁的老师,是费正清的弟子芮玛丽,学术方向是中国史,于是中国历史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史景迁的中文名字,是他的老师、中国史学前辈房兆楹取的,“史”来自他的姓氏Spence,“景迁”则寓意“景仰司马迁”。
史景迁曾在《我的老师房兆楹》中回忆了他与房先生的师生渊源:“1962年2月,当时我还是耶鲁大学研究生院三年级的学生,已经完成了中文基础课程,正在思考下一步的计划。芮玛丽(Mary Wright)教授问我,是否已经决定研究清朝初期的历史,我做了肯定的回答。接着她问我想跟哪位教授做文献研究,因为她自己恐怕不能胜任讲授这一领域文献的工作。当时我正在阅读《清代名人传略》,受此启发,我回答说我只想师从这一领域的两位专家:一位是房兆楹(1908—1985年)教授,另一位是杜联喆教授。芮玛丽听完便哈哈大笑,说我很幸运,因为杜联喆教授就是房兆楹的夫人,而且她跟这对夫妇颇有交情。他们当时住在澳大利亚堪培拉,她建议我写信去问问夫妇俩能否收我为徒。我真的这样做了,房兆楹教授很快回信,客气地回答说愿意收下我。更加令人惊喜的是,在信开头,房兆楹教授建议我可以和他一块儿做研究——现在想想仍觉不可思议,但这却让我大为宽心。”
最想交朋友的皇帝是康熙
2014年2月,史景迁开启为期一个月的中国之旅,从北京到成都、西安,再到此行的终点站上海,行程横跨大半个中国。在一次讲座的互动环节,有读者问他最愿意和哪位皇帝交朋友。史景迁回答说,“经过这么多年的教学、研究与写作中国历史的过程,我依然会选择康熙”。
跟着房兆楹学习时,史景迁得以进入台北故宫博物院查阅馆藏原始档案资料,包括康熙的朱批奏折原件,成为最早进入台北故宫博物院接触档案资料的西方学者。“从这些材料中我可以了解康熙皇帝批阅奏章时的情况。”史景迁说。他因此对康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利用这些档案写成了他的第一本著作,也是他的博士论文《曹寅与康熙》。这部著作受到耶鲁大学出版社的赏识,但卖了20年,第一版都没卖完。
史景迁的第三本著作,《康熙:重构中国皇帝的内心世界》在1974年出版后,引起了轰动,深受读者欢迎。书中,史景迁化身康熙,用第一人称的叙事手法,发挥历史想象,“重构了一位中国皇帝的内心世界”,展现一个皇帝的喜怒哀乐,进而呈现当时中国的全貌。
在此之前,从未有历史学家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写作历史。史景迁独特的历史叙事手法也引起了西方史学界的注意。史景迁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进行历史写作?史景迁曾说,他发现关于康熙的资料多到超乎想象,可以借此更深入地理解康熙,而且康熙不断使用“朕”这个第一人称代词,于是便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不让康熙本人来讲述自己的故事呢?
把《聊斋志异》的故事写进社会史
史景迁的作品之所以能够吸引学术圈外的普通读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文笔流畅,行云流水,具有上佳的可读性。
“对于妇人王氏,我的反应是一言难尽。她就像退潮时分在水里闪光的石头,让我带着几分憾意,从波澜中拾起,知道再过片刻,石头就会被阳光晒干,上面的色彩就会消逝。可是这一次却不同,色彩和纹理并未消退,反倒在我手中更加灿烂,时时提醒着我,是这块石头本身,把温暖传给握住它的血肉之躯。”这是史景迁的第四本书《王氏之死:大历史背后的小人物命运》前言里的一段话。
《王氏之死》再现的是清初山东郯(tan)城、淄川农村人民的贫苦生活。主角之一王氏不堪生活的重压,与人私奔,最后却惨死在丈夫手下。
这本书的主要资料来自《郯城县志》和其他几个地方的方志,此外他还参考了蒲松龄的小说《聊斋志异》。史景迁根据史料讲故事,每讲到适当段落,总能从蒲松龄那里截取另一段故事来作呼应。两套故事蒙太奇式地剪辑在一起,聊斋里的异人异事因此显露出了生活中常人常事的原型。
这本书也为他招致不小的争议,正统史学家认为这本书用文学材料写历史,并不科学。不过,喜欢的读者恰恰认为这是史景迁的独特所在。
其实他不太赞同司马迁的方法
著名汉学家费正清曾这样评价史景迁的作品成就:“在他感同身受、叙事巧妙的文字里,中国人所经历的这些,都化为有血有肉的遭遇,尽管有时候残酷不堪。通过真切摹写出人物的品性及其处境,史景迁亲切地带领我们走进这些人的生命,让我们仿佛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仿佛跟他们有过直接的交流。这种感觉,只有最好的历史作品里才能赋予。”
对于“景迁”这个名字,史景迁一方面很谦虚地表示自己不可能达到司马迁那样的高度,另一方面,他也不太赞同司马迁的历史书写方式,尽管擅长讲故事是他们两人的共同特点。
在史景迁看来,司马迁的著作中固然有丰富的叙事性,但他似乎并不在乎当今史学万分重视的“真实性”。对史景迁来说,追求文字表达的艺术性固然重要,但历史写作的文学性需严格限定在不违背史料的范围内。
史景迁的写作,行文可能极似小说,背后却是海量的档案史料。像《王氏之死》中,故事细节带出的是与故事相关的经济因果、风俗习惯、伦理观念、法律条文,真正是无一事无出处。
史景迁的弟子郑培凯说,史景迁有个有趣的写作习惯,他会同时进行多部作品的写作,每开始一本书的写作,他就在家中开辟出一个书房,这样的好处是截然不同的写作素材能够各归其位,井然有序。而他写的书,主题都不同,他也很高兴“并没有重复自己”:康熙的统治之术和内心世界,普通农妇王氏的悲剧,经历国破家亡之痛的张岱,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太平天国……有些书是把宗教和文学联系起来,有些则把五四运动和清初联系起来,历史在他笔下,化为生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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